《念博士班的那些小事》- 完結篇 14. 逃離薩卡

14. 逃離薩卡

說起來,我幾乎是連滾帶爬逃出薩卡的。原因很簡單,在艾莉莎回中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是這樣的,在艾莉莎回中國後,有一天做完實驗我突然覺得自己全身發冷,這才意識到自已好像已經這樣全身發冷幾天了,我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燒了。好不容易挖出了雜物間的體溫計,一量,不得了,接近四十度。平常感冒發燒也很少燒到這個程度,我下意識覺得不太妙。想打電話給朋友,才發現,穗、艾莉莎都不在美國,Oliver,就算Oliver願意接我電話,他也遠在加州。而且,他大概也不會接我電話了吧。我突然理解到大概自己死了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發現。在這種絕望的心情中,我竟還生出了一點理智,我收拾了簡單的物品,裹了一件大衣,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去急診。

發燒並不緊急,所以我在急診室坐了很久,手機都被我玩遊戲玩到快沒電了還不見人影。約莫一個多鐘頭後,醫生助理來幫我簡單問診,「哪裡不舒服?」「頭痛、肚子痛、發燒」。

「這裡痛嗎?」醫生隨後出現,讓我躺下,過來在我肚子各個位置一陣敲打按壓,「那這裡呢?」「這裡會痛嗎?」

護士來幫我測了一下體溫、抽了血、給我一杯綜合退燒藥糖漿。可能因為太擔心太害怕了,我突然已經不難過也不絕望了。

大概又再過了一個多小時,醫生終於又出現在我面前了。「我們看了一下抽血的結果,看起來應該可以排除是感冒病毒或是細菌感染。」

「那原因是?」

「詳細的情況需要做更進一步的檢查,晚點我們會幫你掃X光看看腹腔的情況。妳可能要聯絡一下妳的家人,妳今晚大概要住在醫院了。」我跟醫生道謝,沒關係,還好我也沒有什麼人需要聯絡的,也沒有必要讓遠方的家人擔心。想到這裡我突然就覺得很想大笑,「誰能比我慘?」不過我還是傳訊息給穗和艾莉莎尋求安慰。

經過一夜的擔心受怕和心情起伏,醫生說,「雖然我們不能完全肯定,不過我們推測可能是紅斑性狼瘡。但因為有用藥會影響檢測結果,之後等燒退再回來做進一步檢查才能再做確認。至少,妳的燒是退了,其他器官看起來也沒有受到太多影響,妳暫時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後工作不要太累,多多休息。」

哼,說得輕巧,研究生怎麼可能工作不累怎麼可能可以多休息呢?

回到家後我做了一個夢。

我看見一個湖中女神,從湖中浮上來,面露奸笑的對我說,「親愛的雅惠,妳掉的是愛情、健康、一作的文章、還是學位呢?呵呵呵呵!」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什麼都要!」

「妳太貪心了,罰妳一輩子困在薩卡!呵呵呵呵!」湖中女神轉身就消失在湖裡,連手上的愛情、健康、一作文章、學位一起沉入了湖中。

「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來啊~~~~」

醒來之後,我是徹徹底底的嚇到了。我並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在薩卡的日子看過的傷心事比好事多太多了。我總覺得,薩卡就像是一個黑洞,能把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吸進去,我很害怕我再不離開,我要賠上比愛情、健康更沈重的代價。

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研究是永遠做不完的,畢業才是真的。因此我改變了策略,不再繼續埋頭做實驗,而是開始努力找工作。

我約了安迪見面,第一次問他畢業的事。安迪倒是很爽快,「妳想什麼時候畢業就什麼時候畢業,對我來說都可以。我也很樂意幫忙寫推薦信。」唯獨paper的事安迪有他的堅持,「我還喜歡發完整的研究,我還是覺得我們要做得更完整一點。我實驗室研究生很多人畢業時都還沒有文章,這很正常,我想之後再補幾個實驗再投出去。」接著我們討論了一下我預計的畢業時程,安迪和我協商了剩下要做實驗。「妳把這個做完,剩下的一兩個實驗我讓Cynthia幫妳補完,妳們共一,妳還是第一個,怎麼樣?」Cynthia 是實驗室的博後。我有點糾結,因為我深知道一但離開之後,作者順序會怎麼變化就不在自己的控制內了。

思考幾天後,我還是接受了安迪的條件,密集的開始面試工作。現在什麼事情都沒有比離開薩卡更重要。我就算是master out也要離開薩卡。

我白天做實驗、晚上找工作。Oliver的事情也不是不難過,其實真的很難過,但比起難過,我的心情更多的是害怕,總覺得有什麼猛獸在追著自己,不趕快離開就會被吞噬。即使偶爾會難過,我還是打起精神努力做實驗、寫dissertation,有時候做手術做一做會開始不自覺得掉眼淚、切片切一切也會開始想哭,為了避免太尷尬有時候乾脆就晚上或是假日再來做實驗,白天就躲在動物房跑跑行為。動物房通常預約後就是一個人跑行為,真的不行在動物房放聲大哭也沒有人會發現,甚至連隔音箱裡的小鼠都不知道。有一次晚上一邊切片一邊擤鼻子,一個夜裡來做實驗的助理聽到,還默默的遞給我一疊衛生紙。

三個月後,我做完所有實驗開始寫dissertation,六個月後順利defense(畢業答辯)。自己參加過很多次朋友的答辯,想像過很多次自己的答辯會長怎樣,但真實發生的情況和真的跟想像有大的落差。那時已經是疫情了,沒有蛋糕、沒有香檳也沒有握手,只有冷冷的螢幕。不過或許應該感謝是冷冷的螢幕,至少,不論在德國還是在臺灣都可以參加,比現場辦應該熱鬧許多。

我把所有家當能送的送、能丟的丟,其他全部放到一箱U-Haul的櫃子寄送,行囊裡裝著少數貴重物品,畢業答辯完我就去交了鑰匙,搭了下午的飛機離開薩卡。

飛機起飛的那剎那,我感覺如釋重負,我看著越來越小的小鎮,想起自己葬送在那裡的青春和青春換來的一張還沒收到的證書,心情有點複雜。但絕對說不上是開心雀躍,更多的是,總算是結束了。

飛機著陸了。航廈看起來比薩卡大多了。哇!是高樓、高速公路、地鐵、trader joe’s、wholefoods、H mart、Bank of America、Chase、Zara、H&M和各種服飾店、甚至還有Uniqlo、無印良品Muji、Eataly、拉麵、珍珠奶茶、鹹酥雞、芒果冰、肉鬆麵包、Paris bouquet、Lady M,天啊,那些我每天在薩卡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的美好事物,終於,我感覺到自己重新回到人間了。

再見了,薩卡,我來了,大城市!

我走在充滿人群的街道上,深吸了一口氣,很久以來的第一次,感謝自己好好活著、撐到了今天。光在充滿商店的街道上走著,我就感受到幸福。雖然身體不會一時半刻恢復、心情也不會一時半刻復原、感情未來發展也很難說,但從下飛機的那刻我就知道,我正在慢慢得往好的方向前進。我終究是選擇了學位,因為那是我當下唯一可以抓得住的東西。而那個東西、學位,帶了我來到更多機會的地方。

我抱著Tinbergen,看著窗外來來回回的車潮人潮,期待著我們下一段的旅程。

=====

被太多人知道真實身份後,我決定最近除了寫小說外要少發言。我最近應該除了寫故事不太會講太多話,畢竟感覺現在有了不能亂講話的壓力。每次覺得要想寫什麼,都會想一下是不是會不會跟真實世界的我人設牴觸。真實世界的我應該和阿鼠姊姊還是有很大的落差的,至少我這麼覺得啦。另外特別感謝許多私訊關心的讀者朋友,謝謝你們的幫助和支持。

今天我又經歷了一些魔幻時刻,期待之後有機會再跟大家分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