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博班的那些小事》4. 那些很小很小的事

4. 那些很小很小的事

宗哥後來又約大家去爬山,不過我沒有去,我藉口身體不舒服,但其實我在家裡發呆。那時我已經發呆超過了一週。發呆的事由是這樣的。

被通知第二次TA英文口試沒過的那天早上,我在實驗室lab meeting 上聽到博後報著我幾天前聊天和他分享的想法,現在是他的想法了,甚至他還已經有了初步的數據。

由於實在過於震驚,發生的當下,甚至忘記自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好像自己自己只是正好在一邊目睹一切發生的路人,正在靜靜得看著一個人輾壓過另一個人的人生,卻什麼聲響什麼波瀾也沒有,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我以為我會叫我會哭我會大吵大鬧。或許我曾經也嘗試過。我看見馬克問雅惠,「這樣吧,你們一起合作,他比較資深帶妳,project 也前進比較快,你們可以共一啊,妳看怎麼樣?」能怎麼樣?我甚至連掉眼淚的力氣都沒有,不,我應該要大吼的,但我是溫良恭儉讓的亞洲女生。可我也吞不下去,騎虎難下。

這不是我第一次覺得應該要離開,但我的想法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我走過環繞著校園的壯麗峽谷,第一次理解學校在橋下架設綱網的用心,那絕不是空穴來風天外飛來一筆的臨時起意,背後必然有許多血淚故事。

因為早上發生的事情實在過於超現實,當我下午收到第二次TA英文口試也沒過時,我的心情已經不是憤怒想喊WTF,而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喔,這樣嗎,感謝告知,have a good day, best regards.

What else can I do?

我忘記我那天究竟是如何把自己的身體弄回家的。我覺得我全身上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我以為我會哭,但我沒有。我沒有吃飯,也沒有跟我爸媽說。如果我不是亞洲人,也許我會。但我完全可以想到他們會說什麼。「妳怎麼可以跟老師吵架?一定是妳的錯。還不快去道歉。」我TMD道什麼歉,憑什麼?為什麼是我道歉?「那妳怎麼辦?教授把妳踢出實驗室怎麼辦?」就踢出來囉。腦袋壞了才會繼續待著。如果我是美國小孩,我應該早就拍桌走人辭職不幹去找個平凡的上班族工作或是去做室內裝修house flipping 賺大錢過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卡著。

終於走進心理醫生的診間倒不是我真的覺得自己憂鬱或是病了,是我TMD的已經好多天無法闔眼。我希望校醫給我一點安眠藥。校醫看著我勾著yes,thoughts of hurting yourself的問卷,把我丟給了心理醫生。

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反正我都沒有任何感覺。我TMD只想好好睡一覺。

拿到百憂解的我不小心笑了。因為想起來它是常見的選擇性血清素回收抑制劑,a.k.a. SSRI,想起來那漂亮的DRN的血清素細胞染色。那個投影片還在我眼前閃啊閃的,怎樣都關不掉,好像在嘲笑。

不過百憂解很好,吃了之後我每天都能睡15小時以上,幾乎爬不起來。反正也沒有什麼需要爬起來的理由。

直到Ellen從費城一路開著她的小Mazda 來到薩卡把我從長長的睡眠裡挖起來。那時,窗外已經積滿厚厚的雪了。我還真的被雪埋起來了。

「為什麼要吵我冬眠?」

Ellen 沒有說話,她把她從費城買來的各種美食:燒臘、鹹蛋苦瓜、清炒絲瓜、炸豬排等從保利龍盒裡掏出來,在我的廚房裡慢慢加熱。

確定我吃了一點後,Ellen把我放上她的小Mazda, 一路開到了Niagara falls。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在大風雪裡帶我去看尼加拉瓜大瀑布。整個瀑布公園一個人也沒有,就兩個肖仔在那裡颺風(tshiûnn-hong)。

終於我們還是覺得太冷了,於是決定躲進空無一人的公園電影放映室,看走鋼索過尼加拉瓜瀑布的瘋子、把自己放進酒桶順瀑布流而下的瘋子、還有試圖用瀑布發電的外星人特斯拉。現實太荒謬了,以致於這些奇人異事突然變得再正常不過。

這段旅程的highlight是安大略湖畔的堡壘。因為Ellen 的簽證狀態,我們沒有打算過加拿大邊界,因此我提議去看看傳說中的安大略湖。美國側的湖邊有個英國和法國打仗時蓋的堡壘,遊客除了我們只有另外兩三個人。但堡壘內的工作人員,一個小帥哥,大概是個退伍軍人,依然非常敬業,穿著一兩百年前的皮衣在風雪裡示範射箭。不知道是遊客太少,還是我們是兩個少見的亞洲面孔女生,帥哥教我們射箭教得很起勁, 彷彿風雪和嚴寒都不存在。看著這個在世界的盡頭溫柔的教我們一兩百年前的文化風俗的帥哥,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那是我那一個月來第一次開心的笑了。

這件事後,我對於博班的記憶變得非常零碎,能想起來的,都剩下一些很小很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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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安慰我,雅惠不是我,我不是雅惠。雅惠是一個很衰的集合體的代名詞。絕大多數發生在這個小説的事情都真實發生過,只是不必在同一個時空和同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