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博士班的那些小事》1. 風雪中的面試

一直想寫一些博班學生的故事,不過想用稍微不一樣的方式,希望看起來比較有趣一點。故事是虛構的,但情節是真實的。(到底在工蝦毀?)也就是情節是真的,但人物是虛構的拼揍的。

1. 風雪中的面試

二月的紐華克機場內

我緊盯著機場的電子看板,一邊緊張的看著手機裡有沒有系上寄來的新郵件。

明天是山大王學校面試的日子。因為風雪太大,往薩卡的飛機都被取消了,班機被改到了後天早上,意味著我將完美的錯過面試。嘗試去櫃檯詢問明天班機的可能性,櫃檯只是冷淡的攤攤手,「妳明天可以來補位,但看天氣,明天也不一定能飛。」

機場的電子看板顯示,不僅是我本來想要搭乘的這班飛機,今天所有飛薩卡的飛機都停飛。

「薩卡機場很小,跑道很短,所以天氣一不穩定就停飛。今天是不太可能飛的。」一旁飛機也被取消的熱心青年跟我說。

我打量了一下熱心青年。熱心青年身材瘦高一頭黑色捲髮、單肩背著背包,腳邊放了一個行李袋,一邊滑著手機,看起來也約莫二十來歲。

「你也要去薩卡嗎?」我問。

「對啊!妳也要去面試graduate school嗎?」熱心青年問。

「對啊,看來我們都被困在這。」我無奈的笑了笑。今晚要去紐約市吃什麼呢?

突然間,傳來遠方一個壯碩的青年的大聲喊叫:「有人要去薩卡嗎?有興趣一起租車嗎?還有兩個位置」

我和好心青年立刻舉著手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我!我!」,「加我一個。」

***

汽車內

壯碩青年叫作Henry,不知道為什麼,他租了一台很潮的油電混合車。車開起來很安靜很輕盈,但在風雪中顯得有點飄搖。

很想問他:現在是煩惱省油的時候嗎?是煩惱地球暖化的時候嗎?租一台四輪傳動大馬力的車不好嗎?不過礙於Henry是主揪兼司機,我很想平安的到達薩卡面試,我硬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當時並不認識Henry,但事後想起來,大概會覺得一切都很合理。因為Henry不管做什麼事都是有原因的。

像是現在,Henry正一邊開車一邊和副駕聊著天。對,就是那個除了我和熱心青年以外的第四個乘客,正確來說,是第二個乘客,我和熱心青年才是來湊數的。那她究竟是誰呢?

「惠藤教授,我一直對妳的研究很有興趣,妳當初怎麼會發現DRN這個血清素大本營也有多巴胺神經元呢?還跟寂寞有關,真的是太酷了!」Henry說。原來坐在副駕的姊姊,是一位剛要去山大王學校任職的教授。

「叫我Sophie就好,這個啊,我對社交行為很有興趣,所以做了一些和細胞活性相關的蛋白和RNA的染色,發現DRN這塊區域也有很多表現,才開始深入研究這個區域。」Sophie.惠藤教授回答,「所以Henry,你剛說你要去面試生物的博士學程嗎?你對什麼有興趣?」

Henry抓到機會,開始熱切的細數自己的研究經歷與和惠藤教授相關的研究。

「那Sophie,妳對現在人工智慧、ChatGPT等怎麼影響科學尤其是神經科學的發展有什麼想法?」熱心青年無視Henry熱切想和惠藤教授交流的心情,用他悠哉的聲音緩緩問道。

「老實說我蠻擔憂的。一方面對於人工智慧的發展覺得很興奮,一方面又擔心我們人類還沒有辦法好好規範這樣的科技。我先生做了很多人工智慧的研究,因為他的關係,我們常常討論這方面的發展,都是挾著興奮和更多的擔心。」

「那教授妳對最近布朗團隊發表的文章有什麼想法?妳覺得研究人工智慧能幫助我們理解人腦的運作方式嗎?還是人工智慧即使能到做到人腦做到的事,它的計算方式還是和人腦有可能非常不同呢?像是有人覺得更多的CPU就能提升計算的能力,演算法越來越不重要一樣。或許能做到同樣的功能,有很多不同的神經計算方式?」我接著問。

「我個人覺得了解人工智慧對於理解人腦的計算方式的幫助非常有限。人腦很複雜,我們的對於人腦的理解還非常少,所以我們並沒有太多能驗證人腦計算方式的數據能幫助我們理解。這個模型的參數太多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數據才能好好地找出參數的值。」Sophie回答,「對了,還沒有好好認識兩位,你們也是要去面試的學生嗎?」

「對啊,我叫雅惠.張,我也是申請生物的博士學程。我對認知和情緒的研究很有興趣,我很喜歡妳的研究。我覺得從神經傳導物質和認知行為去研究心理疾病是很酷的方向。除了常見的神經傳導物質,很多神經胜肽我們也不太了解。因為我自己是工程背景,所以對於能怎麼用數學模型來幫助研究大腦的計算很有興趣。」

「真的嗎?太好了,神經科學領域非常需要有更多數理背景的人加入,我們之後可以多聊聊。」Sophie回答。雖然聽起來是很制式的回答,但Sophie的語調卻不讓人覺得敷衍。

「我叫Oliver,我是物理系第一年的博士生,我本來一開始對於天文物理比較有興趣,不過我最近覺得做複雜系統也很有趣,我目前在西山教授的實驗室。」

「啊,我知道西山教授!我聽過他的演講,他做的複雜系統模型很有趣,希望之後有機會和你們實驗室合作。」

***

夜漸漸深了,雪越下越大,路上的線、前方的景色也越來越不清晰。不知道是Henry睏了還是路況的關係,我們的車開始產生了些微的不正常的左右飄移。

「Henry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緊張的問。

「我沒事,我可以。」Henry故作鎮定。

「Henry你開車辛苦了,也很開很久了,換我來吧!」Sophie教授自告奮勇,禮貌地給Henry台階下。「我從小在新英格蘭地區長大,很熟悉在雪中開車。」

「啊,也是,加州都不下雪嘛!那就麻煩妳了!」感覺到Henry鬆了一口氣。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在麥當勞換手過後沒多久,終於導航上顯示我們四個多小時的路程即將進入尾聲,我們距離薩卡只剩下最後60 miles路程。不過,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明明還有快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們竟然硬生生的下了交流道跟高速公路say goodbye。你認真?Seriously? 誰按到avoid toll road(避開收費路段)給我出來面對啊!

十分鐘後,商店消失了、路燈也消失了,整條路漆黑一片,只剩下我們孤單的兩盞車燈和偶爾幾台零星的來車,感覺我們好像被整個宇宙拋棄了一樣。最糟的是,不久後,我突然感覺到車子在下滑。

「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車子好像在下滑?」我緊張的問。

「沒事啦,小坡而已,不要緊張。」Henry說。從Henry微顫的語調可以聽出Henry也只是在自我安慰。

連不問世事的Oliver 也從他的筆電後的小世界裡冒出來,拉下耳機打探情況。「恩?」

「我試試看改低速檔。」Sophie不愧是新英格蘭人,感覺她在下滑的車內依然非常自在。

幾分鐘後,我們還是沒有什麼前進。「看起來沒有什麼辦法,這條路積雪太厚來不及清雪,車子的馬力也不太夠,可能輪胎胎紋也不夠深,抓地力不夠。」Sophie總結。「還是我們倒到坡底,試試看加速衝上來看看?」

「好啊,衝一發啊!」Henry興奮的說。

「恩,試試看吧,不試白不試嘛!」Oliver依然一派悠哉。

倒到坡底後,Sophie往後倒了一點,然後踩足油門,衝啊!車子衝到了比之前更高的高度,但仍然距離坡頂有一小段距離。

「就差一點了!」Henry說。

「再試一次?」Sophie問。

我和Oliver不置可否,「Sure, Let’s do it!」

幾次下來,除了時間前進了不少,其他一點動靜也沒有。就連樂觀不服輸的Sophie和Henry也不得不宣佈投降。

「那我們換一條路走吧!」Sophie說。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要換一條路沒有問題,但要換哪一條?這條鄉間小道不僅沒有路燈,也沒有手機訊號。不論是A家、T家還是號稱收訊最好的V家,都完全收不到網路,所以用網路查詢路線是行不通的。這台車沒有內建導航,省錢的Henry也沒有租Garmin。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後座突然傳來Oliver悠悠的聲音,「之前學校有新聞,有一個人車子拋錨,手機沒有訊號,他下車想走一段路去求救,結果就凍死了。」

被Oliver一說,眾人突然感到一陣冷意。「不要光嚇人。嘿,你不是已經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了嗎?你應該知道什麼別條路吧?」我轉頭問Oliver。

「我才剛來半年而已。」Oliver說。

拜託,算我求求你,想點辦法啊!我幾乎在吶喊。我到底他媽的到了什麼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地方?!

「不過雖然沒有網路,但我之前查詢後有下載了一些地圖,勉強可以看著地圖走看看,不過這地圖沒有高度訊息,我也不能確定另一條路是不是比較沒有坡。」Oliver說。

「反正試試看嘛,至少開到一個有訊號的地方啊!」對吧對吧?我們不能現在就放棄。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在這裡啊!

於是我們就靠著Oliver的真人工智慧導航,換了另一條路線。在半夜兩點半時,終於抵達了薩卡。此時距離我們的面試只剩六個小時,謝天謝地,至少我們還。活。著。沒有什麼比還活著更重要了。

隔天的面試我幾乎是硬撐著眼皮,硬擠著笑容,努力表現對教授的興趣、努力假裝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中度過。面試完的派對我根本就不想去,但想到那也是面試的一環,只能再勉強驅趕睡意,逼迫自己禮貌性的喝點小酒拉賽幾句。

當我面試隔天搭上螺旋槳飛機啟程回到紐約市的時候,我不得不說,我整個人感動得淚流滿面,能夠活著離開薩卡,真是太好了,我他媽的絕對不要再回來了。誰會知道,哪個腦袋壞掉的人,會再幾個月後再回來這裡,誰會知道,未來多年,我每次前往紐約市時都會屢屢冒出相似的感動心情。